客座隨筆:我是橡皮擦

鉛筆族是我族世交,在上回專欄〈我是鉛筆〉讀到他們的血淚史,我真的不好受,因為我常親眼目睹他們受罪。我們雖沒有鉛筆族那樣命苦,但世人對我的誤會與幻想實在太多,多得讓我們發笑。 首先,大家以為我有潔癖,特別是在帶小孩的女人。她們特愛清潔,總以癡迷戀慕的眼光看我族姊妹,把我們買回家後,總急不及待把膠套拆掉,連我們裹身的紙皮都丟掉,讓我們赤裸裸的躺在書桌候命。她們對我們白超乎雪的身子有太多幻想,以為我們能用自己的潔白潔淨一切錯誤,實在好笑。 家族史上可笑的故事太多太多,例如有位家庭主婦,一口氣買了十幾塊長方形姊妹送給她兒子,然後天天大呼小叫,要我們輪流把他兒子做的功課擦啊擦啊擦乾淨。這其實超越了我們能力範圍。兒子的鉛筆字實在力透紙背,其實許多小孩都是如此,因為他們真心,他們賣力。這女人要我們姊妹都賣力賣命,要把算錯的題,寫錯的字,甚至畫錯的畫都擦乾擦淨,要把紙變回雪白全新,好像沒做錯過一樣。可是,發生過的事,哪裏能扭轉? 所謂改過,也非一下子全然拋棄過去,而是逐步逐步淡化既有而不想要的,再邁向更好的境地。 我的祖先——麵包屑 說到把過去逐步淡化的工夫,我也不得不說說我的祖先——麵包屑。對,在英國文具商Edward Nairne發現橡皮擦物料前,世界上本來沒有什麼「橡皮擦」,只有鉛筆,不能被擦得乾淨的鉛筆。從前大家想稍稍改正,就得用軟軟的麵包屑,逐小逐小地把鉛筆迹黏走,那些十七世紀的工程師就是這樣的了。 那個還沒有我們的時候,大家都知道麵包屑不可能黏得非常乾淨,所以寫鉛筆字的人樣子特別認真,而他們擦東西的樣子也是格外謹慎的,人人都會細細觀察錯誤,靈活的想法子,想想如何黏擦最少而能調整得更好。哪像現在的人,稍一看見與標準答案有偏差,便大刀闊斧看也不看清楚地擦下去。不過,怎樣都好,反正現在我就跟大家說清楚,雖然我們姊妹比祖先麵包屑擦得乾淨,但別奢望我們能完全淨化錯誤,也別要把我們當成修改生命的工具,讓一切成為一式一樣。 我的副業——骰子、香水 此外,我現在老實告訴大家,其實我們橡皮擦有許多兼職副業。與鉛筆合作時,我們當然會打醒精神,一本正經,但我們絕非日日夜夜都在匡正時弊的悶東西。我們姊妹有時會被孩子化妝,變成有「1」「2」「3」「4」「5」「6」的骰子,是小孩們小息的好玩伴,你一顆我一顆,大家快樂地拋來拋去。有時候,因為我們有體香,我們會成為「筆袋香水」,被小女孩們長年收在筆袋裏,而其他文具都會被熏得像我們一樣香,通通變成了蘋果味、提子味、香橙味……而小女孩就愈發愛她的文具了。 最後,告訴大家一個秘密,我族塊塊姊妹其實都暗戀「錯誤」。當大家把我們擦,我們身子的一部分就會纏着錯誤,隨錯誤而去,變成大碎小碎。即使被撥到地角天涯,我們還是和那些被擦掉的錯誤在一起,因為我族相信,錯誤中滲雜的笑聲和淚水,不應該在世界上完全消失。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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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行己有耻 父母需從小培養品德

友人新居入伙,他的一眾好友攜同孩子齊賀喬遷之喜,沒想到其中一位已過三歲的小孩竟令喜慶事帶來尷尬。這位小孩很有個性,不怕陌生人,先是旁若無人,穿著髒鞋單刀直入,然後隨即發揮滿溢的好奇心,四處探索,不論是暖風機還是遙控器,必然亂按。其所到之處如狂風掃落葉,書籍堆滿一地,甚至連屋主最心愛的模型也屍橫遍野,慘不忍睹。孩子父母間或口頭勸止,行動卻未有制止,有時還微笑回應,似乎認為問題不大。眾人見狀,當然為之着急,主人家心裏不會太好受,但又不好意思直斥其非,始終人家父母還未出手,只好打圓場的說﹕「不打緊,孩子活潑,對新鮮事物感興趣嘛!」主人家是大方回應,不過孩子沒有分寸是誰之過失?小小年紀竟已不怕大人?而且在別人家中竟如脫韁野馬,全不受控? 父母過度保護孩子心態 回想小時候,父母總提醒我們,但凡有客人來訪,定要主動問好,邀請相坐,向人倒茶,事之以禮,更莫說是前往長輩友人家中作客,我們更是正襟危坐,豈敢隨意穿堂過室,肆意把玩他人之物?我們從小已知道內外之分,學會看父母的眉頭眼額,在家不能任性,離家更要規行矩步,因為生怕被人皮裏陽秋,暗罵沒有家教。然而,最令人擔心的並不是孩子,而是父母過度保護的心態。部分父母可能認為孩子行為率真,沒什麼大不了,還嘗試解釋孩子不羈的行為,為孩子構想藉口,以作開脫,例如「小孩就是這樣,不用太認真」,又或者不想做醜人,怕影響親子關係。更甚的是抱有「大不了就賠償」的心態,以為金錢可以買起責任感。 三歲小孩當然天真無知,因此才要父母的身教言教,率真又怎能成為孩子自我中心,目中無人的藉口? 孩子不知耻 父母難辭其咎 孩子不知耻,父母難辭其咎,因為父母沒有向子女解釋在家以外要收斂行為,更未有從小加以培養,使之成為習慣。知耻的人會注意自己的行誼,會介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,情形就好像我們不會在公眾地方隨處便溺,不會在港鐵車廂飲食喧嘩,你追我逐,因為我們知道任意胡為將換來旁人鄙視的眼神,失禮人前將令父母面目無光。人必自重然後人重之,自小不懂尊重自己的人將來是不會尊重別人的。三歲可以定八十,如果從小已不考慮別人的感受,將來的人際關係定必不佳。父母似可暫時保護孩子,但縱容的背後正剝削他們學習與人相處的機會,加之愈遲去學代價就愈大,特別當孩子年紀漸長,進入校園,步入社會,才驟然驚覺,原來自己從來不是世界的中心,原來自己是那麼不受歡迎,原來早已被列入訪客的黑名單,那種衝擊將難以接受,到時或需更大的勇氣才可重新出發,做到行己有耻了。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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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到底該放多少鹽才對?

最近偷得浮生半日閒,無意中看到一齣台劇﹕男演員在廚房學包餃子,戰戰兢兢,然後叫老師傅嘗味品評。老師傅還沒作聲,男演員便搶着說要多放點鹽,老師傅問其故,他隨口說﹕「不夠鹹。」老師傅道﹕「你做餃子給自己吃還是給客人吃?到底是你覺得不夠鹹還是客人自己覺得不夠鹹? 客人吃的時候會蘸醬油、醋、辣椒醬……各有各的口味喜好,你再加鹽,豈不把味道都鎖死了?」這段無關宏旨的戲很快就過去了,鏡頭又回到本來的愛情線,但我卻沉思在剛才的對白中,久久未回過神來。 這段對白給我當頭棒喝,我跟男演員不是面對同樣的問題嗎? 我常常感恩我每天工作面對的不是死物,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,但正因為學生都是有靈魂的個體,所以教育在他們身上產生的果效都不一樣,沒有保證成功的方程式,而我極不願只用一套方法標準去要求所有人。可惜在香港,我們都用市場價值去衡量人﹕大學為勞力市場提供人才,中學為大學提供優質學生,小學又為中學打好基礎,幼稚園就……整條食物鏈都在為市場經濟服務,有市場的就有價值,沒有市場的就一文不值。 為社會要求 不理學生意志 香港產業單一化,所以對能力的要求也極其單一化,掙錢就是硬道理,學業的終極目標也為此。 於是我們不停放鹽放鹽放鹽,滿足社會要求的味道,而忘了學生有其自由意志,可按自己的口味蘸上不同的調味料,走自己的路。 如果我們都把肉弄得太鹹,就像老師傅說,把餃子的味道都鎖死了,日後再蘸什麼都徒然。 師長迫壓 東野圭吾曾厭書 最近讀日本推理小說作家東野圭吾的《我的晃盪的青春》,書中他娓娓道來自己的成長故事,其中一篇叫〈讓人讀書的快樂和被迫讀書的痛苦〉。這位鼎鼎大名的作家劈頭就說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非常討厭讀書,看見姊姊們閱讀覺得是一件很蠢的事。 他的母親和老師也一直催逼他讀書,選一些名著要他看,但愈逼他就愈討厭,甚至拒絕閱讀。直至某天,他看見姊姊讀《阿基米德借刀殺人》,開始接觸了推理小說,花了一星期才讀完,但對於以前讀什麼書都只看一兩頁的他來說,已稱得上是個意外。之後他又從二姊的書架上拿了松本清張的《高中生殺人事件》來看,結果三天就一氣呵成讀完,接着再讀《點與線》、《零的焦點》,之後就買筆記本開始寫他的推理小說。那時他念高中一年級,一個出色的作家就這樣誕生了。 我不敢說東野圭吾的媽媽和老師做錯了,哪個師長不望子成龍、不想作育英才? 但「期望」和「強迫」只是一銀兩面,力度控制不好,可能扼殺了生命的可能性。教育下一代恍似做餃子,鹽放太少,肉的鮮味不出來;鹽放太多,味道又給鎖死了。唉!真教人苦惱!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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