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學雞媽媽:莊梅岩和Mila

劇作家莊梅岩,是《外傭——住在家中的陌生人》受訪者,也是書中唯一容許攝影師用紀實方式拍攝家庭生活的香港僱主,幸運地,她當時的外傭Okah也同意拍攝。那些機會很重要,它讓我們透過影像,探索僱主家庭這個公私領域交錯的奇異空間——既是僱主的私領域,也是外傭的工作所;而香港的住宅以可恥的尺數聞名於世,親密和陌生之間更難找到安然的分界。身處其中,莊梅岩坦蕩蕩的真性情和對人性的細膩觀察,成就了全書的第一章。簡單說,沒有她,這書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。

沒想到緣分種了下來,還長成一齣小型歌劇Mila。

亞洲協會香港中心為慶祝成立五周年,製作室內歌劇,邀請莊梅岩編劇本,在她的推動下選取外傭題材。莊挑了一個深沉的角度來述說故事。台上四人演出五個角色,除了最後一幕出現的靈體,便是一家三口和菲傭Mila。四個人都傷痕纍纍,各有苦衷。

亞洲協會圖片

「我們讓兒子跟她獨處——我們至今僱用的第十三個陌生人。一如既往,我們只藉着履歷表知道她,可不知道她真正是誰。我們學習容忍,我們學習接受失望……信任或不信任,已經不能再問了。我們只能信任。」僱主夫婦陷入失溫的伴侶關係,背叛和被背叛的同樣憤怒,而外面是令人窒息的石屎森林和沒盡頭的工作,回家則是滿目哀傷的外傭,日復日煮着硬如砧板的炒蛋和味如嚼蠟的火腿……夫婦倆分別誦唱:「如果有人要從露台躍下,那只能是我。」

然後,在Mila端來的炒蛋中,被揪出一根足以借題發揮暗示背叛的長長髮絲,這家庭一切維持虛假的努力,立時崩壞。

為什麼看不到絕望中的兒子?

這是劇中教我最深刻的一句自白:「他們在把玩一根頭髮,為什麼看不到絕望中的兒子?!」目擊夫婦倆唇槍舌劍,Mila心中呼喊。自小女兒在家鄉墮河亡,她便背負着最要命的一種內咎——缺席媽媽的內咎。也許正因如此,她是劇中唯一能感受僱主小孩的人。那孩子如行屍走肉,每次出場都機械地捧着課本,要求到露台透氣,「我個腦實到好似嚿石咁,除咗其他同學啲分數我一樣嘢都唔記得,我真係好辛苦」。但爸爸媽媽聽不到,他們心裏盛滿苦水,都快要溢出了,哪裏還有愛的能力,即使急需承載的是最親愛的兒子?

這是外傭的悲歌,離鄉別井,寄人籬下卑微的活着,同時把兒女留在自己看不到地方長大,甚至死去;這也是很多受困此城的人的悲歌,明明身在家中,卻孤寂失聯,好不寂寞。

莊梅岩說,這劇獻給所有為愛飄洋過海的陌生人。無論離家抑或在家,毋忘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