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學雞媽媽:遞紙條的女孩

我們住在據說是中產社區,生活尚算安寧,外頭區區煙火處處亂棍,猶幸未攻到這裏(至截稿時尚未攻到),最接近一次是8月4日晚上,年輕人在區內主要道路設路障。作為和理非,天天追看新聞,失語症愈來愈嚴重,不如就記下那天晚上的破事兒。

那天晚上,多區都在發放催淚氣和名不副實的「海綿」彈,數量之多,有人精警地形容為「放題」,彷彿彈藥和人命都大跌價。夜半,街坊在網上爭相通報年輕人正從別處退來。家中兩孩已入睡,丈夫要落樓看,我換牛仔褲跟着去,但他說短褲拖鞋才好。武力當前,無論穿什麼都不能自保的時候,沒裝備反而是最好的裝備——這叫街坊氣場,是別區集來的智慧。

香港守不住 還有社區嗎?

街上,十來個黑衣人從地鐵站出走,至於比平日看來更「街坊」的街坊,也三三五五地從各處冒出。

有中年漢舉手自報「街坊」,快步趕到隊頭,說:「我們在前面,我們來隔開。」黑衣人輕聲說「唔該」,長在口罩上的眼睛看來好年輕。

路障是我們平日用的垃圾桶、平日扶的欄杆、平日看的路牌,看着年輕人一一拆除搬去,心有戚戚焉。後來有居民在網上質問,大家怎麼可以撓着手任人破壞社區?雖然我未必認同示威者的每一個作法(這樣未免難度太高了吧),可是眼前的一桶一欄一牌,一來我保護不了,二來相對於死物,人的性命重要太多——包括示威者的、街坊的、警察的。再者,假若我們連香港這個家都守不住,還有社區嗎?

自由如空氣 窒息才知道

深夜了,街坊仍然聚在馬路上,男的女的、中年的老年的,有人笑說:「平日都唔覺原來有咁多街坊!」後來我們鑽進地鐵站,在各個出口巡一圈,看到同樣踢着拖鞋的中年人,憂心忡忡朝閘內張望,看到黑衣人便找機會問:「要換衣服嗎?」另一人拿着袋子默默站閘前,大概便是替換黑衫的衣物。另一組人在轉車處守着,一位中年女士看見我們,安靜地走來,溫暖地說:「可以了,這區的後生應該散得差不多,前面那些大概是轉車的。」

我從不認識她,不知道她何以認定我是同路人,正如我也不知道,自己為何在這天晚上忽然對路上的他和她特別感覺親切,也跟那麼多陌生面孔有默契地對望點頭。竟應了某人的 we connect,真荒謬。

臨走時,有年輕女生遞來一張小紙條,上面寫着:「自由如空氣,只有窒息才知道重要」。

因愛之名彼此傷害

凌晨時分,我倆回到家中,先進房為兩個熟睡的孩子關窗,妄想把防催淚煙擋在童夢外。我又想到那個遞紙條的女孩,不知道她回家後可要面對另一場戰役?不能互相理解的人,因愛之名彼此傷害。

家裏如是,香港如是。

執筆時看有線新聞,國務院港澳辦新聞發言人楊光說:「已經到了(市民)站出來守護香港的時刻。」我苦笑,「楊光」這名字真有警世意味,勾起很多香港人對一段黑暗日子的回憶。歷史留下重要的教訓,包括這一課:發動「民眾鬥民眾」的人,從來都不安着好心,不要中計。香港人珍重。